作者:李楠 来源:李楠 时间:2017年2月28日
在上篇的背景下谈几个具体问题。
1、“新”的标准
当代艺术语境之下,摄影之新,不在内容,不在形式,而在于观念。
技术革命使摄影史无前例地普及化,彻底打破了摄影原来或多或少依仗与代言的集团意识与主流意识。摄影家的风格建立在他的高度个人化之上,而不再是相对类型化之上。
这与当代艺术的姿态完全一致:打破纯粹性,交出权威性,重释独立性,并不断谋求开放、多元、交融、超越之道。这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什么都可以拍了;怎么拍都可以了。
同时,这也是两个坏消息:“拍什么”不重要了,“怎么拍”也不重要了。
也就是说,内容-题材再不能成为摄影家“圈地运动”的筹码,语言-手法也不再是摄影家可以独占依赖的绝技。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技术手法,人皆可用。任何一种题材与手法都不能单独地成为某一位艺术家的个人风格指征;而指望找到一种特殊的题材或是语言方式,仅通过对其不断复制、强化的方式取得艺术地位,也难以持久奏效。
所有这些外在的技巧、资源都无法成为摄影安身立命所在,也无法成为衡量标准之时,摄影与摄影家实际上被“逼回去了”,他们必须从内在寻找答案与出路:深刻的思想与观念,才是真正可依傍的、可长久的、也才是作品与作品,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分界线。
杜尚说:当代艺术不是诉诸视觉的艺术,而是诉诸心灵的艺术。所有眼睛能看到的内容与形式,无论如何眩目,都不再是当代艺术的标准与目标;能在心灵深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于谈笑间思想交锋、墙橹灰飞烟灭者,才是当代艺术的圭臬。
因此当代艺术不再将“原创”作为一个被强调的标准。后现代主义者甚至公然扬言放弃“原创”:他们以权充抄袭模仿挪用解构现代主义“符象”的典范,以此打破艺术的森严壁垒,不断扩张艺术的边界。
如果我们还在题材、语言层面去纠缠“新”与“不新”,只能说明,我们的观念太“旧”了。或者说,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
2、“新”的状态
艺术的发展从来不是一条单向的直线,在否定之否定中不断进化,由低级一步步走向高级;后发生的艺术一定就比之前的艺术“高明”,并成为唯一的“正宗”。实际上,艺术的发展更像是纵横大地的河流,旁逸斜出,交汇贯通;不知何时分流,亦不知何时、何种支流又汇聚成新,终点又在何处。亦时常回溯千里,绝处逢生。总之,艺术的景观里,始终不变的是风起云涌,气象万千;而潮来潮往,并无论贵贱。
所以,艺术的常态是“新旧可交替,亦可并存”,或是“新中有旧”、“旧中有新”。
“新”与“旧”,本来就是相对概念,而非绝对概念。今日之“新”,或成明日之“旧”。昨日之“旧”,亦可生长为今日之“新”。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新”,是一个动词。
3、“新”的立场
当代艺术源于电子革命,立于“观念”表达,因此,运用电子、数码、传播技术建构、解构观念,发展不同语言的交换流通,完全是自然而然。
但必须注意的是:当代艺术决不是一场电子拼贴游戏,它关心现实,批判现实——面对未来,“进步”不是问题,正是种种“进步”带来的环境污染、资源枯竭、战争动乱、疾病丛生……使“生存”成为当代社会面向未来最大的焦虑,也就成为当代艺术最为关切的核心问题之一。
因此,这意味着:那些完全依赖电子技术支撑起一个空泛概念的作品,只会随着对技术的穷尽而不断消耗,在彻底成为技术的奴隶之时终结自己的生命。须知:一个概念属于全世界,但一个形象只属于你一人。其实,越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空洞概念越是没有独特性;相反,那些越具体、越有血有肉、落地生根的作品越能焕发个性的光彩。
4、“新”的问题:
当“造”像与“演”绎,成为“新摄影”的大多数时,我们是否陷入了另一重意义上的过度集中与单一模式?
当我们不由自主地陷落到对视觉范式大量格式化复制的泥沼之中时,实则与当代艺术的开放、多元背道而驰。
同时,金玉其表、却毫无灵魂的“塑料片”制造着虚假的繁荣。如果当代艺术的核心是求“观念”表达,那么,只见手段(纵使看似很当代的手段)不见观念的作品,并不能称之为“当代艺术”——那顶虚荣的桂冠可以摘下了。
第三,数字技术的滥用使摄影师作为生命个体的存在扁平化了,感知方式越来越模块化和程式化。机器轻易地给人一个现成品,同时拿走人本身精细敏锐的创造力。技术与机器,让人越来越多地从“身临其境”变成“身离其境”,我们沉溺于远程位移的幻想,却忘记亲炙亲近是人类基本的情感需要。
“实验性”≠“实验品”。人,还是要保持一些与机器不断格斗的意识。
5、“新”的未来
打破界线,跨界而过的目的是什么?是让摄影成为其它艺术温顺乖巧的“百搭拍档”?还是让摄影海纳百川、成长得更为独特、有力和强大?
摄影天生具有极好的融合性,它从不拒绝任何一种结合的可能。正因为如此,它成为最具当代性的表达媒介。只有明确边界在哪里,才能打破边界;只有具备独立的特质,才有结合的基础。“新”的未来是使摄影独特的言说方式更强,而不是更弱、甚至泯然于其它。 那么,摄影针对现实发声的立场就尤为重要了。
最后,“新”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在迟钝者的罔顾轻慢中依然披坚执锐,毫不妥协、开疆辟土的一种勇气、一种精神、一种姿态。它代表着艺术新的可能,而非庸俗的身份象征。
因此,这样的姿态必定与非此即彼、二元对立式的思维为敌;必定与排名论位、占山为王的霸权主义为敌;必定与风格复制、粉饰太平的庸俗化为敌。这种姿态,一定秉持当代艺术民主、自由、开放的精神,不被类型化的虚假繁荣所迷惑,而是清醒、冷静、理性地走自己的道路。